作者:无声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1446 更新时间:2007-7-17
黑窑之后:《读书》再次遭遇高家村风波
无声
拙作“一个所谓中产阶级精英关于山西黑***的思考和忏悔”刚提到了当年《读书》发
表高家村序言引发的风波, 没想到墨迹未干, 《读书》立刻遭遇了与高家村风波类似但更
为强大的风暴。 这一次,不但是高默波之流要禁言了, 连胆敢发表高默波之流言论的主编
黄平、汪晖也突遭”斩首”。
不知道是否又到了再次告别《读书》的时候。
初识《读书》, 大约是在高一或是高二。此后直到大学毕业, 一直是《读书》的忠实读者
。 那个时候, 我也卷在所谓思想解放的大潮里, 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西方经典以及有关的
介绍。 连大部头的《梦的解析》,都似懂非懂地啃了下来。 相比起《梦的解析》,《读书
》还是比较容易读的。 但现在要我说出弗洛伊德老先生有什么理论或思想,除了大家耳熟
能详的不必读他的书也都听说过的几句陈词, 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与此类似, 试图回
想当年《读书》有什么文章或者给了我什么思想上的启发,完全是一片茫然。 一定要总结
,只有一句话”生活在别处”。那些似乎曾经激动过我的文章, 如今真正是雁过无痕。
大学毕业赴美留学。 真到了西方,学业之外还要照顾自己的柴米油盐, 没有时间精力继续
附庸洋风雅, 《梦的解析》之类见鬼去吧, 也自然而然地和《读书》说了再见。 终于,
多年后拿了学位, 在大公司里找到高收入的稳定工作, 算是多少稳定下来了。 工余开始
做自古有钱有闲的人们常常做的一件事情—捐资助学。 没想到, 助学让我看到了我此前
完全不能想象的事实。 通过美国的某基金会在某贫困县捐款翻修了两所村小。 两所学校
有着相似的历史—六七十年代建校, 几十年下来成了危房, 村民无力翻修, 不得不向外面
请求捐款。 而该基金会过去十余年在四川,贵州等地翻修了五百多所村小, 绝大部分的历
史与此类似。 我困惑了: 不是说那是个经济频于崩溃的年代吗? 为什么那个时候能建起
来的小学,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反而需要美国基金会捐款维持? 我如此轻易发现而又如
此让人心痛的现实,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读到过?
这个时候,在网上读到了南方周末对《读书》上高家村序言一文的围剿,出于好奇,找来了
《读书》上的原文,以及高家村一书的英文版。 读罢长出一口气:终于, 在高默波身上,
我看到了一个真正思想无禁忌的诚实学者。他一方面盛赞六七十年代农村教育医疗公共文
化生活的进步,同时也不讳言那个时代的问题, 比如他如何被游街批斗,原因不过是拿了族
谱打算用来练字(当时农村纸来源非常有限),却被人污蔑为试图保存封资修的东西。 不以
结论来裁减事实, 不以一己之私评判历史, 这才是一个自由学者应该的态度。 也感谢《
读书》, 发表了这来自底层的沉默了太久的声音。
高家村风波,让我再见《读书》,而且再见倾心。《读书》上的许多文章, 在印证我的观察
,引发我的思考的同时读起来并不费力, 至少, 比我印象中从前的《读书》文章要容易很
多。 也许,这是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 《读书》和我经历了相似的成长: 不再附庸洋风雅
,不再是”生活在别处”。而是”生活在此处”。 我同时多少也猜想《读书》上有时过分
学术化的语言恐怕是一种不得已: 高默波那篇高家村序言可以算是“文风活泼”、“贴近
生活”, 同时语言朴素得连农民都可以理解,如此直白的后果就是被围剿之后被封杀。
不过,我也理解为什么许多人抱怨现在的《读书》不好读。 用一个故事来说明。 2006年
夏天,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 我和一位资深摄影师短期走访了河北的一些农村。 这位摄
影师应该是非常见多识广了:曾经做过中央X台长达五年的摄影记者,走遍了全国所有省市
。 在回程的路上,他感慨地说”这是我做记者以来走过的最艰苦的地方了,没想到在距离
北京两三个小时车程之内还有如此贫困的地方。” 我当时惊讶得目瞪口呆—由于走访的
目的是寻找和报道闪光点, 选取的地方都是不错的, 被访的农民或者志愿者们都认为所在
地是中国农村里面中等偏上的, 生活也许简朴一些,但绝无艰苦贫困可言。 我不是指责这
位记者, 他是一个敬业正直而且有同情心的人。 讲这个故事,只是想说明我们的所谓知识
分子,所谓中产阶级,已经和底层大多数人的生活隔膜到了什么地步。在如此隔膜的情况下
,对《读书》所讨论的三农问题,改制下岗问题等很难产生理解和共鸣,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 中国的中产阶级们许多已经”生活在别处”了,所以《读书》”生活在此处”的讨论对
他们来讲反而是”生活在别处”了。 需要反思和改变的,恐怕不是《读书》,而是中国受
过高等教育的一群,在过去二十几年努力开放和所谓与国际接轨的同时, 对中国的大多数
越来越隔绝和无知了。
据说当初封杀高默波和现在斩首《读书》的,都是所谓的自由派。 自由派及其支持者们对
《读书》和汪晖的指责之一, 就是对亚非拉关注过多。 这真正让我掉眼镜了: 世界上难
道只有欧美吗? 亚非拉难道不是还占世界人口的80%吗? 而《读书》上有关亚非拉的文章
,还远远不到80%。 我大概是在所谓自由民主的美国浸淫得久了, 深受“人人生而平等”
思想的毒害。所以对中国所谓自由派们如此赤裸裸的种族岐视言论不得不“友邦惊诧”了
。 不是说美国人真的做到了人人平等—还差得老远呢,但至少如此政治不正确的话,我还
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美国人敢于如此明确直白的说出来。 也许在中国的自由派们看来, 一
个人的价值以及我们对他/她的关注应该和他所创造的GDP 成正比。 和亚非拉国家的GD
P比起来, 《读书》上有关亚非拉的文章大概确实太多了。 中国农村的许多问题在孕育发
展十多年以后,才终于在《读书》,中国改革等杂志对三农问题的讨论中浮出水面, 也是很
可以理解的了:谁让农民们创造的GDP太少了呢。乔治。奥威尔当年在<<动物庄园>>中说得
不错”所有的动物都是平等的, 但某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
在西方的政治光谱中, 我一向认为自己最接近的是人本主义以及社会民主主义。 但中国
的政治光谱以及相关的政治标签,至今让我大惑不解。在许多问题的看法上, 我怎么不知
不觉和汪晖、黄平这些不可以被主流容忍的”左派”或者”新左派”们站到一起了? 而中
国的所谓自由派们, 在我看来简直是市场以及金钱专制派: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但有钱
人比其他人更平等”。不知道这些是我自己的问题,还是中国的文革遗毒、极左遗毒或者
其他什么遗毒未除: 从前许多不知道独立思考, 只知道跟风走极端的红卫兵们, 其实思维
方式一点没有改变, 只是跟着风向转, 换换旗子, 立刻就变成誓死保卫市场、金钱和资本
的”白卫兵”了。
对比今日中国的纸面媒体和互联网上的民众呼声, 鸿沟不可谓不深。 《读书》是为数不
多的纸面杂志,多少反应一些民众关心的问题—比如汪晖去年关于扬州某厂改制的调研文
章。 《读书》经此巨变, 不知是否能够发扬或者至少坚持对大众的人文关怀。 作为一个
一向自以为相当自由主义的社会民主主义者, 在黄平,汪晖被极不正常的程序清理出《读
书》,剩下的年轻编辑们愤怒困惑之际, 同病相怜, 故以此为文。